水草奇緣 (上)

陳燕銀
 

緣起

  2002年08月間,輔大景觀設計系葉美秀教授帶著宜蘭縣員山鄉農會的幹部們前來台北,邀請我前往員山鄉輔導該園區,由於農會再三強調,絕對會配合我行事嚴謹的要求,保證會有愉快的合作,因此我也就答應前往員山一趟,協助其休閒農漁園區開發農漁特產。

 

農民埋頭苦幹的時代已過,未來需要亮麗的包裝才能展現!
一聽說要拍在水草養殖池的工作情況,緬靦的許家父子趕緊頭低低地假裝很忙碌!
令許家爛田無法耕種的「罪魁禍首」—水源地!

  在員山農會的熱情邀約下,我與助理小姐一同前往員山做資源調查。一到達員山,農會人員便拉著我四處看看,這才發現員山的特產還真不是普通的多耶!鳳梨、楊桃、小黃瓜、韭菜、水草……等各式農產品。每到一處,我便仔細查看每個角落,並與當地農民懇談。而最後一站,我們來到水草生態園區。

  閒談之中,徐老先生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我們徐家祖先留下的這片祖產,全是充滿爛泥巴的爛田,別人家的田可以種稻米、蔬菜,我們就是種不起來,數十年前,不甘心地買了幾噸的耕土來填,但不久後都深陷爛泥巴中了,結果還是沒辦法種植作物。於是便狠下心來,將近十幾甲的田挖成魚池,養起草魚、福壽魚、吳郭魚……等淡水食用肉魚,希望能藉此養家糊口。但是近幾年的飼料、人工價格飛漲數倍,所養的魚,也就血本無歸了!如今一漥一漥的空池塘,都是當初養魚賠掉老本的傷心地!現在老了,小孩子前往都市也不易謀生,便回到故鄉來,鄉下總是有飯吃的,因為小孩子在水族館工作過,對水草還蠻有興趣的,這幾年便試著種幾分田的水草以批發給全台各地的水族館,勉強渡日。

  聽完老先生的陳述後,便直覺地問他:「為什麼您的田地跟別人不同呢?爛田又是如何形成的呢?」老先生手一比,遙指著遠處一片防風竹林,並告訴我:「就是那裡,那是水源地,整條溪流是“紅先紅先”的特殊水質,也不曉得是從哪兒流出來的,與一般溪流很不同,所以沒辦法囉,看天吃飯,老天爺如此安排,我們也只能認命!」當時已接近正午時分,熾熱的太陽高掛在上,我邀約老先生說:「一起過去看看您所說的水源,好嗎?」沒想到老先生竟毅然決然地一口回絕:「不行啦!那裡有將近100公尺的爛泥巴田耶!沒有路可以過去啦!」老先生斬釘截鐵地拒絕我的要求。當下我便脫下鞋襪,把褲管捲得比膝蓋還高,直接朝老先生所指的方向,一步步驚險萬狀地朝著泥巴田裡走去。而我的助理小姐尚未搞清楚狀況,也將高跟鞋拔起,往泥巴田裡走去,半途中她才驚想起,這田裡可能有她最怕的水蛭,竟然發聲尖叫並大聲哭了起來!我不理會她,繼續拎高褲管,直到泥巴浸到我的大腿,仍一步步跋涉到對岸去,終於看到那條所謂的水源。而臉上仍殘留著幾顆淚珠,哭喪著臉的助理在進退無門的情況下,也只能驚恐地跟著跋涉過來。

  當場眼前的景象令我十分驚訝,整條溪水就與金瓜石銅礦、煉銅廠所排出的水流及其河岸之顏色相當接近,但神奇的是,金瓜石從礦坑附近流出的溪水把泥土和河岸皆染成土黃色,什麼植物都無法生長,但這條溪旁竟長出綠油油、茂密的植物來,我彎下腰,伸手在水裡抓了一把泥土及水草,湊鼻一聞,這黃褐色、混濁的水,竟然一點臭味都沒有,接著又挖出了幾株水草,這些植物的根、莖的生長狀態都在在證明,非常具有健康的生命力,完全沒有病態的跡象!由於是臨時起意,沒有帶道具及工具,我索性把外套脫下,在河底抓了把泥土及水草,濕搭搭地抱回了一外套的爛土,回到岸上,農會推廣股的田股長與四健指導員李文彬先生已在停車場旁的涼亭內等候多時,頻頻低頭看錶,納悶怎麼我們去了這麼久。當時已將近一點,這趟探源之旅就在大家飢腸轆轆的情況下結束了!

仔細端詳,「紅先紅先」的水草可是生氣勃勃哩!
與當地工作人員徹夜開會,訓練現場產品解說人員。冠軍可不是這麼好當的!
「演員」定裝囉!要說服老農夫一家穿上粉嫩嫩的圍裙,可費了一番唇舌!

  當時我正急著找塑膠袋,拜託餐廳幫我冷藏,以便帶回台北瞭解土質和該水草的性質,但餐聽人員卻面有難色地拒絕了!我只好勒緊褲帶,連午餐都沒吃,就先跑去處理冷凍宅急便,將其寄回台北,放上乾冰、包裝,並打電話交待外子一收到包裹就放到冰箱,等我回台北後,再認真地來處理這包泥土與水草。

  回到台北後,我找了幾位藥膳、植物專家,各方土壤、水質專家,確認後發現些所謂“紅先紅先”的爛泥巴,竟包含70﹪以上的鐵質成分,毫無任何不良雜質,不臭的原因是無污染,水草也令我很驚訝地發現,幾乎都是在本草綱目中,養生藥膳中很珍貴的材料。記得小時候曾到河裡撈水草餵鵝的回憶,既然鵝可以吃,人為什麼不能吃?這種不用農藥又多纖維的自然野草或野菜,套用現代名詞,不就是健康產品嗎?

  正式地與農會商討後,便將水草列為此次農漁特產創意大賽之研發重點。我向田股長和當地尚德社區的張總幹事打聽,宜蘭員山一帶有無較富當地風味或特色的師傅或餐點,得知有位84歲老師傅在當地做漢式椪餅已有四十餘年,便前往參觀,並交代助理前往從旁協助,希望盡量用當地的人才、物料,加以重新研發,以凸顯特色!經過一週的實驗和研究後,我將帶回的成品在台北請一群消費者試吃,發現這個實驗是失敗的,台北人不要這麼土的感覺!於是,接下去的一週裡,我在位於台北郊區東湖瓏山林社區將近100坪的工作室內,正式展開了研發的工作。

 

水草奇緣 (下)

陳燕銀
 

  由於我過去曾是台北一家五星級飯店的總經理,因此舉凡台北市五星級知名飯店主廚,從西餐、中餐、日式料理的主廚們共7、8人輪流在我的工作室裡共同研究、實驗、討論、試吃……等工作,持續了兩、三週,終於,我們決定以法國式的法國西餐,以水草奶酪、水草橄欖油等健康系列食譜為主要的推展方向。

 

理由有三:

1. 我們在台北向都會區的消費者做過調查,對於宜蘭特產的印象還停留在鴨賞(內臟醃品)、蜜餞等傳統長久保存食品,不符現代人對健康、養生、減肥、新鮮……等訴求。消費者在農漁特產中,找不到有吸引人的東西好買,此系列產品正好一改一般遊客對宜蘭的舊觀念,令人耳目一新。

2. 現代都市人以漢堡、雞腿、排骨便當……等方便性食物為午餐,數十年來,吃過便當後喝一罐養樂多,似乎是不變的定律。大家都相信,養樂多可消脹氣,但千篇一律,找不到有較特殊又健康、方便、價格便宜的餐後甜點,水草奶酪正可取代之。

3. 橄欖油佐料系列是有很特殊的香味、風味,可用於沾麵包、饅頭、拌麵、沾魚、肉……等多用途。現在年輕一代,除了一瓶醬油三用以外,沒有其他佐料可取代。新奇、有趣、視覺與口感都兼顧,符合觀光特產的條件。購買此種健康食品,使農民容易用他們自產的作物,貼近遊客,特殊性較易突顯。

  七、八個工作人員在研究室忙得人仰馬翻,又想到保存與包裝的問題,特地再派一個助理前往員山鄉,駐守在該鄉尚德社區內,與張總幹事及老人們討論用當地的竹編材料將這些產品包裝成符合環保又兼顧當地特色之產品,並為當地老人與社區賺取營收的機會。

  但問題來了,如何讓消費者接受原來在水族箱裡,陪伴金魚們,只能觀賞的水草,搖身一變,成為以法式西餐、頂級珍品的姿態,變成餐桌上的主角,消費者如何能接受新觀念的產品呢?

  我想起了過去在日本唸研究所時,一位教我們觀光產品行銷的原勉教授的一句名言:「產品要銷得出去,一定要讓這個產品帶著兩個翅膀,產品才能飛,一個是Story(故事),另一個是Picture(圖像)」。例如:池上飯包是以一個六十年前在池上車站月臺內販賣便當的阿婆,不斷交代家人:「飯包是做給出外人吃的,要帶著愛心,用心做」,用此故事流傳,帶來池上今天的知名度。

  至於Picture,就是夢想、具體的遠景。北海道的薰衣草,應是圖像銷售最好的例子!

休閒農漁園區創意大賽比賽會場。
大家努力許久的成果呈現,可是經過一番美感設計呢!
努力解說,讓大家瞭解產品精緻的內涵!

  我的助理群跑到宜蘭,與種水草的農民、農會的推廣人員討論了又討論,修了又修,還是編不出一個吸引人流傳的故事!倒是我那14歲的兒子,為了賺取一千元買電動遊戲的利誘下,遭我退件五次,因為我規定這個故事雖可以杜撰,但時間、地點、人物可非要有根有據,才有可讀性!最後他編出了這樣的故事:

  ~與法國主廚的邂逅

  2001年9月16日,納莉颱風侵襲台灣,造成全島大水患。

各組評審委員埋首苦幹,究竟該給多少分呢?
冠軍隊出爐!與各權威評審留影。

  住在台北汐止的法式西餐主廚一家人也陷入坐困愁城的地步,在斷水斷電、無法出門採購蔬菜的情形下,他看到了水族箱裡那一片綠油油的水草,隨手拈來,聞道了一股似曾相識的香味,趕緊翻箱倒櫃,翻出可食性質物的圖鑑、又打了幾通電話請教植物及園藝專家,在獲知這種水草是可以食用的確認下,他開始認真研究該如何料理這個新發現,並嘗試做成各種菜餚供家人享用。

  納莉颱風已遠去,但水草的特殊風味卻令這家人難忘,於是他們開始打探貨源,終於找到了水草的故鄉,原來它住在――宜蘭員山鄉。

  如此的機緣巧合下,本次得以推出水鄉健康系列產品,藉此機會,與國人分享這舉世獨一的作品,但願宜蘭員山鄉的芬芳乘著希望的翅膀,將宜蘭風情傳至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遠景則是:

  展望~

  在景氣低迷的聲浪中,台灣農業隨波而流,WTO更是夾驚濤駭浪來襲,但上天總是眷顧寶島的,悄悄的在數十年前就灑落一地水草於員山鄉的爛田中,靜待徐少與李老師的相遇。如今呈現出國際頂級餐飲之姿,提昇台灣草根農業的高雅品味,不再是都市人眼中的粗俗及低廉,而是閒雲野鶴的悠閒與智慧。

  伴手禮三大願~

一、水鄉飲食系列帶給每個家庭健康、簡單而有品味的飲食文化。

二、水鄉觀賞系列帶給每個家庭,綠與美的現代居家生活。

三、員山鄉的山與水,可解憂、除雜、淨化人心,牽引繁忙都市人的心,活化都市及農村的交流。

  有了Story與Picture二個翅膀,應該會飛了,但若飛得不好,就如竹蜻蜓般,也會迅速墜落,於是又找來詩人好友――隱地先生,希望以藝術的手法,將產品裝個馬達,使其飛得又高又遠!

  在看過生態、聽過解說並試吃過我們所研發出的產品後,隱地先生破天荒地,頭一遭以產品的名字為主題做了一首詩,此舉將農產品提高至文化的境界:

水草之遊

作者:詩人隱地

我是水薄荷
我是白花紫蘇
我是大葉田香

如果你引我到你的窗前
我會讓你的眼睛明亮
我會讓你吟詩歌唱

如果你讓我進入異國的餐廳
我會成為美味食物
讓橄欖油擁我入舞
彼時 你手中的麵包
會來尋我 把我
放入你的口中

請放心
我們是綠色小精靈
遊過你的窗前
遊過你的腹中

  我們仍然是河邊快樂水草

  在獲得隱地先生的大作後,我們便希望將來可以把這麼美的詩譜成曲,甚至編成舞,讓這首詩、歌、舞連結成一體,變成一個農產品與藝術結合之經典之作,可永續流傳下去!

  這個作品是經由眾人的努力而完成的,比賽當天果真不負眾望,獲得評審委員們的青睞,一舉拿下農漁特產的冠軍。其中擔任評審長的台大食品研究所吳瑞碧教授、新竹食品工業研究所的林欣榜博士及國內數家食品科系教授一致通過,而勇奪當年的總冠軍。吳教授說他認為這個作品可獲冠的主要理由為:一個毫不起眼的田邊水草,竟可如此高度精緻化、賣像十足,甚至還對全國媒體表示:「希望能推薦給陳總統,以宜蘭水草餐作為國宴,享譽國際」。

在農委會舉辦的頒獎典禮現場,由許家兒子上台領獎。

結論

  台大蕭教授曾說:「成功地提升農產品價值的三要素是:1.好的指導者;2.有意願的配合者;3.有能力的輔導者」,而此次作品便是將蕭教授的理論實際運用的成果。

  台灣是世界上在這麼小的島嶼,同時擁有海拔這麼高、山谷這麼深的特殊生態,其生態的豐富性,令外國人嘖嘖稱奇。

  但是國人卻因資源太豐,不懂得珍惜,實為可惜。自台灣加入WTO後,全國各產業都必須面對市場上全球性的激烈競爭,而農漁業更是首當其衝,因此要提升台灣農業的競爭力,以伴手禮,休閒創意產品來推動休閒農業、農業旅遊,並可創造利潤空間,更是吸引遊客的最好方法。以學觀光本業的人來看,遊客消費習慣的黃金比例中,其中住宿費用佔三分之一,交通及膳雜費佔三分之一,另外的三分之一本來預計要買伴手禮或紀念品,但這三分之一準備大採購的游資在台灣卻無處花用,理由是:澎湖的東西,台北也買得到;嘉義阿里山的產品,在基隆的超市也賣得嚇嚇叫!欠缺當地特色!可見台灣伴手禮或紀念品領域之貧瘠。農漁業界的朋友要算一算!千萬別讓遊客們把脹得鼓鼓的錢包,失望地重新帶回家!我們東吳大學國貿系連續七、八年來,每年都會選一種農漁特產進行觀光紀念品的研究開發,年輕人的創意可真是無窮無盡,真令人刮目相看啊!

(全文完)